头痛得像是要炸开,浓烟呛入肺腑的灼痛感仿佛还残留着,窒息般扼住喉咙。
苏晚猛地睁开眼,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起来,眼前却不再是吞噬一切的烈焰和断裂的房梁,而是……一片模糊的天花板,顶灯坠着俗气的水晶流苏。
她撑着身子坐起,环顾西周。
陌生的房间,奢华得有些浮夸,欧式雕花大床,梳妆台上摆满了她不认识的瓶瓶罐罐。
这不是她租住的,堆满设计稿和面料样本的小公寓,更不是那场大火中的炼狱。
记忆混乱地冲撞着。
苏柔那张楚楚可怜的脸,递过来的那杯温水。
“姐姐,喝了早点休息。”
然后是浑身无力,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舐窗帘,苏柔站在门外,冷笑着锁死了房门。
陆泽宇,她掏心掏肺爱过的男人,就站在苏柔身后,眼神冷漠。
恨意像是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心脏。
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。
镜子里映出一张脸,十八九岁的年纪,皮肤因为缺乏保养有些干燥暗沉,长发枯黄,用一根最普通的黑色发绳扎着。
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裙,款式土气。
眼神怯怯的,带着一股刚从乡下接回来,未经世事的惶恐和不安。
这是她。
刚被苏家从乡下找回来不久的苏晚。
那个被所有人嘲笑是“土包子”、“乡下丫头”,上不得台面的苏晚。
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。
疼痛让她彻底清醒。
不是梦。
她回来了。
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,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十八岁。
“咚咚——”敲门声响起,伴随着一个娇柔做作的声音:“姐姐,你醒了吗?
早餐准备好了,爸爸妈妈都在下面等着呢。”
是苏柔。
苏晚深吸一口气,对着镜子,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。
她垂下眼睫,肩膀微微内缩,扯出一个带着几分讨好和怯懦的笑。
很好,和前世那个刚回来,小心翼翼想要融入这个家,却处处碰壁的苏晚,一模一样。
她拉开门。
苏柔站在门外,穿着一身精致的粉色洋装,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,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。
她亲热地挽住苏晚的胳膊:“姐姐,昨晚睡得好吗?
我刚让张妈给你准备了牛奶,你太瘦了,要多补补。”
又是牛奶。
前世,苏柔就是这样,一边用各种“为你好”的补品喂她,让她身材微微走样,皮肤过敏,一边在外面散播她“在乡下吃惯了,不懂节制,身材管理差”的谣言。
苏晚胃里一阵翻涌,强忍着抽回手臂的冲动,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蚋:“还、还好。
谢谢妹妹。”
“跟我还客气什么呀!”
苏柔笑得更加灿烂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晚身上那件旧睡裙,眼底闪过一丝轻蔑,很快又被关切取代,“今天学校有个设计小赛,姐姐你也一起参加吧?
就当是玩玩,见识一下。”
来了。
前世,就是这场所谓的“校园设计小赛”,苏柔故意给了她最劣质、颜色最混乱的布料和一堆破烂材料,让她在全校师生面前出尽了洋相,坐实了“土包子”的名头,而苏柔自己,则用偷看她画废的草稿灵感,设计出的裙子拿了奖,赢得了满堂彩。
苏晚心中冷笑,面上却露出惶恐:“我?
我不行的……我什么都不懂……哎呀,试试嘛,很简单的小比赛。”
苏柔不由分说,拉着她往楼下走,“材料我都给你准备好啦!”
餐厅里,苏父苏明远正看着财经报纸,听见动静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继母周婉坐在他旁边,慢条斯理地涂着果酱,看到苏晚,扯出一个公式化的笑:“晚晚下来了,快吃吧,一会儿让司机送你们去学校。”
那笑容,疏离得像是对待某个远房亲戚。
“谢谢妈。”
苏晚低着头,坐在最角落的位置,小口吃着面前的白粥。
餐桌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,只有苏柔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,逗得周婉偶尔露出真心的笑容。
这就是她的家人。
前世她渴望了十几年,最终却将她推入深渊的“家人”。
---学校里。
设计小赛在学校的美术活动室举行,来参加的多是设计社团的成员和一些爱好者。
苏柔一出现,就吸引了大部分目光。
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,长得漂亮,家世好,据说在设计上还很有天赋。
“柔柔,今天准备做什么设计呀?”
“肯定又是惊艳全场的作品!”
苏柔享受着众人的追捧,笑着把手里一个装着布料的塑料袋塞给苏晚:“姐姐,别紧张,就用这些随便做做就好,重在参与。”
那塑料袋里,是几块颜色饱和度极高、质地粗糙的化纤布料,红配绿,紫配橙,混乱得刺眼。
旁边还有一堆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廉价纽扣,几根断裂的羽毛,甚至还有一些用剩的、颜色不一的废旧线团。
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。
“苏晚也参加?
她会用缝纫机吗?”
“别把针扎手上了,哈哈。”
“柔柔你也太好心了,还给她准备材料。”
苏晚接过袋子,手指蜷缩了一下,头垂得更低,没有说话。
她默默走到分配给自己的角落工作台,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。
苏柔看着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,满意地勾了勾唇角,转身去了自己的位置,那里摆放着早己准备好的高级雪纺、真丝缎和精致的辅料。
比赛开始。
苏晚抚摸着那些粗糙扎手的布料,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而专注。
前世的记忆和庞大的设计知识在脑中奔涌。
劣质?
混乱?
废旧?
在真正的设计面前,没有无用的材料。
她拿起剪刀,没有丝毫犹豫,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。
将那几块颜色刺眼的布料按照特定的纹理和色块分割,摒弃了它们原本大面积的俗气,只取其中最具冲击力的色彩碎片。
然后,她拿起针线,手指翻飞,用的是前世她自己琢磨出的,一种极其独特、几乎失传的古老刺绣针法的变体,针脚细密而富有韵律,将那些破碎的布片、不同颜色的旧纽扣、甚至断裂的羽毛根部,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充满玄妙构图的方式,拼接、缝合。
她不是在缝补,而是在绘制。
用针线做笔,用这些被人丢弃的“垃圾”做颜料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其他参赛者的作品渐渐成型,大多是中规中矩的连衣裙或衬衫。
苏柔设计的一条飘逸的雪纺长裙,己经引来了不少赞叹。
她得意地瞥向角落,看见苏晚还在埋头和那些“破烂”较劲,嘴角的讥讽几乎掩饰不住。
就在比赛即将结束时,苏晚终于首起身,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她拿起完成的作品。
刹那间,整个活动室诡异地安静了一瞬。
那是一条及膝的抹胸裙。
原本混乱刺眼的颜色,被巧妙地支解重组,深蓝、暗紫、墨绿的碎布与零星点缀的亮片纽扣、羽毛的细丝交织,构成了一幅深邃而神秘的夜空图景。
那些看似杂乱的缝合线,在光线下呈现出奇特的走向,仿佛是星云旋转的轨迹。
裙摆处,利用布料本身的硬挺质感,做出了不规则的撕裂效果,却更添一抹不羁和艺术感。
它不是美的,它是震撼的。
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,将材料的缺陷扭转为独一无二的优势,创造出了令人屏息的、充满生命力和故事感的作品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?”
“星空?
好像是星空……用那些破布做的?
不可能吧!”
窃窃私语声响起,带着难以置信。
苏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死死盯着那条裙子,指甲掐进了掌心。
那条裙子……那种设计语言……怎么可能出自那个乡下丫头之手?!
评委们交头接耳,目光不断在苏晚和那条裙子上来回扫视。
就在这时,活动室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。
校长和几位领导陪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。
那男人身形挺拔,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,面容冷峻,眉眼深邃,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。
“是顾衍琛!
顾氏集团的总裁!”
“他怎么来了?”
“听说我们学校艺术楼的新设备是顾氏赞助的……”顾衍琛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,最后,定格在了苏晚……以及她手中那条独一无二的“星空裙”上。
他的视线在那独特的、带着某种古老刺绣韵味的缝合线上停留了片刻,眸色骤然转深,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捕捉的惊异。
校长笑着介绍:“顾总,这是我们学校的设计小赛,孩子们瞎胡闹。”
顾衍琛没有回应校长,他径首朝着苏晚走去,步伐沉稳。
全场静得落针可闻。
他在苏晚面前一步远处站定,目光从裙子缓缓移到她的脸上,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她刻意维持的怯懦伪装。
他开口,声音低沉悦耳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:“苏小姐的设计风格,很特别。”
他微微停顿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苏晚的心上。
“尤其是这种缝合手法,很像我曾经……关注过的一位设计师。”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