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是疲惫的叹息，刚一落下，天空就毫无征兆地撕开一道裂口。
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下来，瞬间汇成雨幕，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。
星海中学的门口，喧闹的人群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得七零八落，撑开的伞像一朵朵仓促绽放又迅速飘走的蘑菇，很快就消失在街角。
唯有苏清漪，静静地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，仿佛被这喧嚣的世界遗忘。
她没有伞，也没有丝毫焦躁。
冰冷的空气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
她低头，视线落在手中刚批改完的物理竞赛卷上，猩红的“100”刺眼又理所当然。
又是唯一一个满分，一如既往。
同桌林小满离开前还挎着她的胳膊调侃：“清漪，你真是神人，不是在考试，就是在去考试的路上，连下雨天等人都要拿张卷子看。”
她只是淡淡一笑，没有解释。
那不是看，是批改，是老师拜托她在晚自习结束前完成的任务。
她将卷子仔细地对折，放进书包的外侧夹层，转身走向校门，纤瘦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。
雨丝被风吹得斜斜打来，沾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，她却浑然不觉，像一株立于寒风中的白山茶，清冷，倔强。
为了避开主干道拥堵的人流，她习惯性地拐进了一条僻静的窄巷。
这是她回家的近路，平时十分钟的路程，现在却被雨水搅得泥泞难行。
水花溅湿了她白色的鞋面，她微微蹙眉，加快了脚步。
就在拐过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角落时，一阵断续的闷响和夹杂着污言秽语的讥笑声，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，猛地刺破雨声，扎进她的耳膜。
她的脚步瞬间停住。
巷子深处，昏暗的路灯光线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三个穿着奇装异服、流里流气的校外青年，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墙根的男生猛踹。
拳头和脚落在皮肉上的声音，沉闷得让人心头发紧。
那个男生双手死死抱着头，任由脏污的雨水和拳脚落在身上，一声不吭，像一只被逼入绝境却放弃挣扎的幼兽。
苏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尽管那人浑身湿透，狼狈不堪，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——沈夜，今天下午刚转来他们班，被班主任安排坐在她旁边的新同学。
他似乎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过话，安静得像个透明人。
此刻，雨水顺着他漆黑的额发不断滴落，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，遮住了眼中的情绪。
他的脸色在惨白的路灯下近乎透明，薄薄的嘴唇紧抿着，毫无血色。
崭新的校服衬衫被撕开一道口子，左边袖口处，有暗红色的血迹正被雨水冲刷、稀释，在地上晕开一小片凄艳的颜色。
苏-清漪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冷。
她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热血上头地冲上去大喊“住手”，那是最愚蠢的做法。
她只是冷静地向后退了半步，隐入墙角的阴影中，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。
屏幕亮起的微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，指尖精准地按下报警快捷键，在电话接通的瞬间便挂断，然后立刻打开了录音功能。
这一切，只用了不到三秒。
“我手机己经开启实时定位上传，三分钟内，如果我没有手动取消，警方就会收到这里全部的音视频证据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，清清冷冷的，却像一把锋利的冰刃，瞬间划破了嘈杂的雨幕和混混们的叫嚣。
正一脚踹在沈夜背上的那个黄毛青年——周野，动作猛地一僵。
他骂骂咧咧地回过头，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多管闲事，却只看到一个穿着星海中学校服的女生。
她就站在不远处，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，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，衬得那张脸愈发冷峻。
她的手里握着一部手机，屏幕的幽光在她眼中跳跃，那眼神平静得可怕，像是在审判，而非恐惧。
“再碰他一下，明天你们的名字，就会出现在城西派出所的警情通报上。”
苏清漪向前踏出一步，高跟皮鞋踩在积水里，发出清脆的“啪”声。
她的语气毫无波动，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，“现在，滚。”
周野和他的两个同伴对视一眼，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忌惮。
他们欺负学生不是一次两次了，但从未见过这样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女生。
她不像是在虚张声势，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。
“操！
算你小子运气好！”
周野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啐了一口，恶狠狠地瞪了沈夜一眼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。
雨声重新占据了一切。
苏清漪这才快步走过去，在沈夜身边蹲下。
她收起手机，轻声问：“你怎么样？”
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动了动。
沈夜缓缓放下护着头的手臂，慢慢抬起头。
当他的视线与她相撞时，苏清漪的心莫名地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。
眼角带着伤，眉骨处也有些红肿，但那双眸子却清澈得惊人，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，干净、纯粹，此刻却蒙着一层水汽，透着近乎脆弱的无辜感。
“谢谢……姐姐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像是小动物受伤后的呜咽。
姐姐？
这两个字让苏清漪有片刻的失神。
她明明和他同级。
但更让她心头震颤的，是那双眼睛。
那份被全世界抛弃般的破碎感，让她猛然想起多年前，小学时那个总是被全班同学孤立、最终默默转学的女孩。
那个女孩，也曾用这样一双眼睛看过她。
而当时，她只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。
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苏清漪抿了抿唇，脱下自己还算干爽的校服外套，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沈夜单薄的肩上。
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，不知道是冷的，还是疼的。
“能走吗？
我送你回家。”
沈夜看着她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她清冷的脸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。
苏清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。
入手处，他的体温低得吓人。
沈夜似乎没什么力气，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虚虚地靠在了她的身上，脚步踉跄。
巷口就有个公交站台。
苏清漪将他扶到站台的遮雨棚下，这才想起一个尴尬的事实——她今天只带了书包，那个常年备着一把折叠伞的帆布包，被她留在了教室。
两人此刻共用着她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挡在头顶，空间狭小得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苏清漪皱了皱眉，正想说些什么，身边的沈夜却忽然有了动作。
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，越过两人之间逼仄的距离，极其轻柔地，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边湿发。
他的指尖冰凉，带着雨水的湿气，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温度，一触即离，像羽毛轻轻拂过她的脸颊。
苏清漪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你头发湿了。”
他说，嗓音在雨声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温柔，沙哑中带着一丝磁性。
就在她怔神的这一瞬间，沈夜微微侧过头，将两人头顶的外套向她这边倾斜了更多，这个动作让他自己的半边脸完全隐没在了阴影里。
而在那片无人窥见的阴影之下，在他低垂的眼帘之后，沈夜的嘴角，极轻极轻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。
那弧度转瞬即逝，短暂得如同一个幻觉。
却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无声无息，却在这场冰冷的雨夜里，漾开了第一圈诡谲难辨的涟漪，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反转信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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