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昌伯府、安远侯府等几家参与“香洁行”的权贵，最终没能逃过倾家荡产的命运。
“通汇”票号的催债手段凌厉高效，契约白纸黑字，又有不明势力在背后隐隐施压，不过旬日，几家抵押的田庄、店铺便被陆续查封、估价、转卖。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，如今要么贴上封条，要么愁云惨淡，下人被遣散一空，主子们缩在残存的宅院里，对着满库房无人问津的劣质肥皂和花露，欲哭无泪。
永昌伯被气得一病不起，据说在床上捶胸顿足，大骂萧然“奸猾似鬼”，却也无计可施，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积累多年的财富烟消云散。安远侯和武定伯也好不到哪里去，不仅赔光了家底，还在勋贵圈子里沦为了笑柄，短时间内是再难抬头了。
经此一役，“净坊”的名声不降反升。萧然那“病虎噬人”的狠辣手段，虽未明面宣扬，却在京城顶层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，让那些原本也眼红“净坊”利润、蠢蠢欲动的人，不由得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，暂时按下了心思。
而萧然适时推出的“感恩特供”和后续恢复供货的、品质更胜从前的香皂与花露（他稍微改进了一下工艺和包装），迅速重新占领了市场，并且因为少了恶性竞争，价格反而比之前更稳定，利润也更丰厚。同时，他匿名通过“兴隆商行”抛售原料赚取的巨额利润，以及“净坊”明面上稳健增长的流水，让靖北王府的财政状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库房里不再是空空如也，而是堆满了亮闪闪的银锭和厚厚的银票。采薇如今管理账目，再也不用为几钱银子发愁，小脸上整日洋溢着笑容。老王头走路都带风，张罗着将王府里破损的门窗、漏雨的屋顶都修缮一新，甚至还悄悄添置了几件不算奢华但很体面的家具摆设。
萧然捐给慈幼局和养济院的那笔巨款，也发挥了作用。虽然他以“净坊”名义低调行事，但京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。很快，靖北王世子仁厚善良、仗义疏财的名声便开始在士林和民间悄然流传，一定程度上冲淡了他之前“废物纨绔”的恶劣印象，也缓和了因他凌厉反击可能带来的“过于酷烈”的负面评价。
这一日，天光大好，连续几日的阴霾和风雪终于过去，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难得的暖意，洒在修葺一新的靖北王府庭院中。
萧然披着一件簇新的银狐裘氅，坐在廊下的躺椅上，悠闲地翻看着一本这个时代的杂记。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但眼神清亮，精神看起来比刚穿越时好了许多。身体需要慢慢调养，急不来，但至少不再为生存发愁，心境也开阔了不少。
“世子！世子！”采薇像只快乐的燕子般跑了过来，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红漆食盒，“‘一品斋’新出的梅花酥和栗子糕，还热乎着呢！您快尝尝！”
萧然放下书，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，笑道：“如今咱们采薇姑娘，也是能随手买‘一品斋’点心的人了。”
采薇俏脸一红，嗔道：“世子又取笑我！还不是托您的福！您不知道，现在外面那些人，知道我在咱们‘净坊’管事，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呢！”她一边说着，一边麻利地打开食盒，将还冒着热气的点心摆放在萧然手边的小几上，香气扑鼻。
萧然拈起一块梅花酥，咬了一口，酥脆香甜，果然不错。他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……嗯，算是初步成功的喜悦？
“王伯呢？”他随口问道。
“王伯去城外庄子上查看了，说是按您的吩咐，挑了几个机灵又可靠的佃户子弟，准备带回城里，跟着作坊里的老师傅学手艺呢。”采薇答道，“世子，咱们的作坊是不是又要扩大了？”
“嗯，”萧然点点头，“肥皂和花露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，可以交给可靠的人去打理。我们得想想新的进项了。”他的目光落在庭院角落里那几坛经过多次蒸馏、酒精度数已经相当可观的“实验品”上，心里盘算着提纯酒精和开发高度白酒的可能性，或者，弄点简单的香水？花露的层次还是太单一了。
主仆二人正说着闲话，忽然，老王头从前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，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奇异神色。
“世子！”老王头压低了声音，“门外……门外来了一位姑娘，说是……说是来拜访世子您的。”
“姑娘？”萧然微微一怔，他在这个世界，除了采薇和几个粗使婆子，可不认识什么别的姑娘。原主倒是认识不少“红颜知己”，但都是些烟花女子或趋炎附势之辈，自他穿越后，早已断了来往。
“是哪家的姑娘？”采薇也好奇地问道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
老王头表情有些古怪，凑近了些，声音更低：“老奴也不认识，看穿戴气质，绝非寻常人家。她递了名帖……”说着，他双手奉上一张素雅的名帖。
萧然接过名帖，触手是上好的洒金笺，带着淡淡的冷香。名帖上没有任何头衔称谓，只有三个清秀中带着风骨的字：苏 清 月
苏清月？
萧然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，确认原主并不认识这个名字。他微微蹙眉，看向老王头：“她可说了所为何事？”
“没有。”老王头摇头，“只说是久仰世子之名，特来拜访。哦，她还带了个小丫鬟，马车就停在街角，很是低调。”
久仰我之名？萧然挑眉。是仰我“废物世子”之名，还是仰我“病虎噬人”之名？亦或是……“净坊”东家之名？
有意思。
他沉吟片刻，对老王头道：“请她到花厅奉茶，我稍后就到。”
“是。”老王头领命而去。
采薇有些担心地看着萧然：“世子，这苏姑娘来历不明，会不会……”
萧然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衣袍，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：“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何况，一位能让王伯都觉得‘绝非寻常’的姑娘主动上门，总比那些暗地里使绊子的魑魅魍魉有趣得多。走吧，随我去会一会这位苏姑娘。”
靖北王府的花厅，虽然经过简单修缮，但陈设依旧简朴，与王府的爵位并不相称。然而，当萧然踱步走进花厅时，却觉得眼前微微一亮。
厅中站着一位女子。
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裙，外罩一件淡青色的狐裘斗篷，身形窈窕，气质清冷。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绾成一个髻，插着一支素雅的玉簪，再无多余饰物。听到脚步声，她缓缓转过身来。
萧然心中暗赞了一声。
这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，肌肤胜雪，眉目如画，一双眸子尤其出色，清澈明亮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，顾盼之间，既有少女的灵动，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智慧。她的美丽并非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，而是一种清雅脱俗、如月华般皎洁的气质，让人见之忘俗。
“小女子苏清月，冒昧来访，打扰世子清净了。”女子敛衽一礼，声音清脆悦耳，如同珠落玉盘，语气不卑不亢。
“苏姑娘客气了。”萧然拱手还礼，走到主位坐下，采薇默默站到他身后，“不知苏姑娘今日前来，所为何事？”
苏清月微微一笑，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，带着几分暖意：“听闻世子近日，做了一桩好大的‘买卖’。”
她语气轻松，甚至带着点调侃，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窗外——那个方向，隐约还能听到关于永昌伯府等几家倒霉蛋的议论。
萧然心中一动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哦？不知苏姑娘指的是哪一桩？是‘净坊’的小本生意，还是……别的什么？”
苏清月端起手边的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浮沫，动作优雅从容：“世子何必明知故问。永昌伯那些人，利欲熏心，栽了跟头也是咎由自取。倒是世子，翻云覆雨之间，不仅化解危机，更赚得盆满钵满，实在令人……钦佩。”她说到“钦佩”二字时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。
萧然看着她，忽然觉得这姑娘很有意思。她似乎对之前那场不见硝烟的商战内情颇为了解，而且言语之间，并无寻常人对权贵倾覆的恐惧或幸灾乐祸，反而是一种平视甚至略带欣赏的态度。
“苏姑娘消息灵通，在下佩服。”萧然也笑了笑，不再绕圈子，“只是不知，姑娘今日前来，不会只是为了表达这份‘钦佩’之情吧？”
“自然不是。”苏清月放下茶杯，目光直视萧然，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，“小女子此来，一是想亲眼见见，能布下如此精妙棋局，将人心算计到极处的靖北王世子，究竟是何等人物。”
“哦？”萧然挑眉，“那其二呢？”
“其二，”苏清月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、造型别致的琉璃瓶，轻轻放在桌上，“是想问问世子，对此物，可感兴趣？”
那琉璃瓶只有拇指大小，晶莹剔透，里面装着大半瓶淡粉色的液体，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泽。
萧然目光一凝。
香水瓶？！
虽然造型古朴，但那分明是现代香水的式样！而且那液体……他隔着瓶子，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清雅馥郁、层次丰富的花香，绝非这个时代粗糙的花露可比！
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，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，伸手拿起那个小瓶，拔开软木塞，凑到鼻尖轻轻一嗅。
前调是清甜的果香（似乎是梨子？），中调是饱满的玫瑰与茉莉，尾调则带着一丝沉稳的麝香和雪松木气息……香气过渡自然，留香浓郁！
这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工艺能制作出来的香水！无论是香精的纯度、配方的复杂性，还是溶剂的品质，都远远超出了他的花露，甚至比他前世接触过的某些小众手工香水也不遑多让！
萧然缓缓放下琉璃瓶，抬起头，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清月，第一次真正露出了郑重的神色：“苏姑娘，这是何物？从何而来？”
苏清月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，满意地笑了，如同偷到鸡的小狐狸。
“此物，我称之为‘凝香露’。”她慢悠悠地说道，“至于从何而来嘛……”她故意拖长了语调，眨了眨眼，“自然是……做出来的。”
她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几分神秘兮兮，又带着几分找到同类的欢快：
“世子爷，您那肥皂用油脂皂化，花露用烈酒蒸馏的法子，固然巧妙，但比起我这‘凝香露’用的‘精油萃取’和‘香气叠穿’之术，是不是……还差了那么点意思？”
“说起来，您不觉得，‘市场营销’、‘做空杠杆’这些词，用在这个地方，有点过于……前卫了吗？”
萧然瞳孔骤然收缩，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拿稳。
精油萃取！香气叠穿！市场营销！做空杠杆！
这些词汇，绝不可能出自一个深闺少女之口！
他死死地盯着苏清月，试图从她那双含笑的、清澈见底的眸子里，看出些什么。
苏清月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，笑容越发灿烂，甚至还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。
四目相对，花厅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。
采薇和老王头面面相觑，完全听不懂这两位在打什么机锋，但都能感觉到，自家世子和这位突如其来的苏姑娘之间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在碰撞、交融。
半晌，萧然忽然笑了起来，不是之前那种冷淡的、算计的笑，而是带着几分释然、几分惊奇、甚至几分他乡遇故知的畅快笑意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放下茶杯，身体也放松地靠向椅背，目光重新落在那个小小的琉璃瓶上，“苏姑娘，看来我们……有很多话题可以聊。”
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：“一品斋的梅花酥，还热着，要不要尝尝？”
苏清月也不客气，拈起一块，小巧地咬了一口，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：“嗯，味道不错。看来世子爷如今，是不用再为区区八十三两银子的欠债发愁了。”
萧然：“……”
他怎么连这事都知道？！
看着萧然瞬间僵住的脸色，苏清月笑得更欢了，银铃般的笑声在略显空旷的花厅里回荡，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鲜活气息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，落在她带笑的侧脸上，明媚不可方物。
萧然看着她的笑容，心中忽然觉得，这个原本只觉得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大梁朝，似乎……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。
新的篇章，或许真的要开始了。而这位神秘的苏姑娘，无疑将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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