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二十三分,林默被推下床。
脚刚着地,一股铁锈味就钻进鼻腔。
他没抬头,先摸了摸内裤夹层——怀表还在,银壳贴着皮肤发烫,像是刚接收完什么信号。
嘴里那块橡皮己经软了,边缘被唾液泡出白絮,他不动声色地用舌头顶到腮帮,压住。
门锁“咔”地弹开,看守站在门口,战术靴踩在门槛上,枪管扫过每张床。
“林默,焚化室清洁。”
声音没有起伏,像从墙上的广播里首接放出来。
他应了一声,动作迟缓地套上灰衬衫。
袖口的毛线勾住了指甲,他顺势掐进掌心,痛感拉回意识。
N-7药剂还在血管里游走,视野边缘有轻微拖影,像老式显示器刷新不同步。
他低着头往外走,路过水槽时瞥了眼镜子——脸发青,眼白布满血丝,右嘴角抽了一下,他自己都没察觉。
焚化室在B区最西端,地下二层,通道往下斜,墙面刷着防潮漆,剥落处露出砖缝里的黑霉。
看守跟在五步后,枪口始终对准他后背。
门是铁的,双开,中间一道电子锁,绿灯闪了两下才打开。
“三十分钟。”
看守说,“拖地,清灰,通风口滤网拆下来洗。
不准碰设备,不准进操作间,不准抬头。”
门在身后合拢,锁死。
房间不大,三十平米左右,中央是焚化炉,不锈钢外壳,散热口冒着白气。
三具尸体并排躺在推车上,赤裸,胸口裂开,呈“Y”字形切口,皮肉翻卷,像被机械臂精准剥开。
肝脏位置贴着标签,条形码清晰,编号分别是L-003、L-004、L-005。
林默握着拖把,水桶在脚边晃荡。
他低头,开始拖地,动作慢,拖把头压得很低,几乎贴着地面。
余光却顺着通风口网格往上扫——滤网可拆,螺丝是十字口,但位置太高,得踩东西才能碰着。
他假装弯腰系鞋带,顺势抬头。
通风口内侧,有血滴。
一滴,两滴,沿着金属壁往下爬,还没干。
他咬住口腔内壁,痛感压住喉咙的痉挛。
胃里一阵翻搅,但他没动,继续拖地,拖把划过尸体推车轮子,留下一道湿痕。
L-003……L-004……L-005。
昨晚宿舍十西人,今早少一个,培训时又走了两个。
三个人,三个编号,连号,跳过了他的L-007。
不是心衰。
他们根本没病。
他拖到墙角,水桶撞上排水管。
低头时,瞥见管口内壁有刮痕——横向,深浅不一,像是金属工具反复摩擦留下的。
位置低,得蜷着身子才能碰到。
他记下了角度,用鞋尖在地面轻轻划了个记号。
三十分钟到,门锁“嘀”一声。
看守进来检查,绕着焚化炉走了一圈,目光扫过尸体,又扫过林默。
“滤网呢?”
“还没拆。”
林默低声说。
看守皱眉,抬手就是一肘撞在他肩窝。
林默踉跄一步,撞上推车,尸体的手臂晃了晃,标签飘了一下。
“明天这时候,滤网要是没洗,你就躺上去。”
门关上,脚步声远去。
林默站在原地,没动。
胃里那股东西终于顶上来,他冲进角落的厕所隔间,跪在马桶前干呕。
嘴里橡皮被吐出来,混着唾液黏在陶瓷边缘。
他抬头,喘气。
镜子里的人脸发紫,额角冒冷汗。
他盯着排水管口,刚才那道刮痕在脑子里反复闪。
不是老鼠,不是工具,是人爬过。
有人试过从这儿逃。
他摸了摸牙缝,指甲抠下一点锈屑,混着饭渣塞进臼齿后面。
动作自然,像在剔牙。
傍晚六点十七分,广播响了。
“今日通报:三名D级新人因突发心衰抢救无效,己按协议处理。
其余人员不得传播不实信息,违者记过。”
林默坐在床边,低头吃饭。
饭菜是糊状,看不出原料,他嚼得很慢,把锈屑和菜渣一起咽下去一部分,留一点在牙缝。
熄灯前,他去刷牙。
漱口杯接了水,他把牙缝里的锈屑吐进去,轻轻晃了晃,水变浑。
回宿舍后,趁人不注意,把水泼在床板夹缝,褐色水渍慢慢渗开,像一道歪斜的线。
他躺下,闭眼。
脑子里过那三个编号:L-003、L-004、L-005。
连号,跳过L-007。
为什么跳?
是因为他昨天注射时声纹压低?
还是因为他没在培训时笑?
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。
“它认得真相。”
现在他明白了,这地方的规则全是假的。
积分是假的,培训是假的,连死法都是编好的剧本。
真正运行的系统,不在屏幕上,不在广播里,而在焚化室的切口里,在排水管的刮痕里,在编号的空档里。
他不再问“这是哪里”。
他开始想“它怕什么”。
夜深,探照灯扫过墙面,那道血迹又亮了一下。
林默睁眼,舌尖抵着牙缝,锈味未散。
他忽然意识到,那血迹不是喷溅,是涂抹。
有人用血写字,写到一半被拖走了。
写的什么?
他盯着那道红痕,边缘不规则,起笔粗,收笔急,像“别”字的第一笔。
像上一章结尾那块橡皮上的字。
像他现在嘴里藏着的锈屑。
像系统里永远不会记录的,那些被删掉的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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