热水送来了。
冒着腾腾蒸汽的木桶，被两个低眉顺眼的粗使婆子抬进来。
她们的动作很麻利，但眼神始终避开卢秋心，仿佛她是某种不祥之兆。
卢秋心没说话，任由她们摆放好，然后沉默地退出去。
门，再次被关上。
但没有落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。
她褪下繁复的嫁衣，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。
水流包裹着身体，稍稍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她需要清洁，更需要借此思考。
王嬷嬷的反应，印证了她的猜测，春杏之死，绝非意外。
那口井，就是杀人现场。
凶手是谁？
动机是什么？
是针对她这个新来者，还是宋行修？
或者，只是这深宅大院里，一场司空见惯的、铲除异己的戏才刚开始。
她抬起手臂，水珠顺着肌肤滑落。
这具身体很年轻，却也十分脆弱。
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，她唯一的武器，就是她的脑子。
必须立威，必须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知道，她卢秋心，不是可以随意拿捏、无声无息消失的软柿子。
“吱呀—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。
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，是她的陪嫁丫鬟，小翠。
昨天她被宋府的人首接带去了下人房，此刻才被允许过来。
“小……小姐？”
小翠声音发颤，脸上还带着泪痕，显然吓坏了。
“进来。”
卢秋心语气平静，“把门关上。”
小翠蹑手蹑脚地进来，关好门，扑到浴桶边，带着哭腔：“小姐，他们……他们都说这院子闹鬼！
昨晚……昨晚是不是…没有鬼。”
卢秋心打断她，目光沉静，“只有装神弄鬼的人。”
小翠愣住了，看着自家小姐。
小姐好像不一样了。
眼神不再是以前的怯懦，而是一种让人心安的……冷酷。
“小翠，你想活吗？”
卢秋心小翠猛点头。
“那就记住，从现在开始，收起你的眼泪和害怕。”
卢秋心看着她，一字一句，“在这里，害怕没用，求饶也没用。
想活，就得比别人心狠。
小翠似懂非懂，但被卢秋心的气势震慑，用力擦了擦眼泪：“奴婢……奴婢听小姐的。”
“好。”
卢秋心起身，小翠连忙拿起布巾为她擦拭，又服侍她穿上了一套素净的常服。
穿戴整齐，卢秋心走到梳妆台前。
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但难掩清丽的脸，一双眼睛尤其亮，黑沉沉的，深不见底。
“去把王嬷嬷‘请’来。”
她吩咐小翠，特意加重了“请”。
小翠一哆嗦，但还是应声去。
不一会儿，王嬷嬷来了。
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假笑，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忌讳。
“少奶奶唤老奴有何吩咐”。
卢秋心没回头，对着镜子，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。
“嬷嬷，我初来乍到，许多规矩不懂。”
她声音温和，内容却尖锐，“有件事，想请教嬷嬷。
“少奶奶请讲”。
“在宋家，谋害主子，是个什么罪名”。
王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。
“少……少奶奶何出此言？
这……这可是诛心之论啊。
卢秋心放下梳子，转过身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：“今早送来的那碗粥，味道有些特别。
我闻着，里面好像加了点……不该加的东西。
王嬷嬷脸色骤变：“不可能，厨房都是按份例…。”
“是吗？”
卢秋心走近几步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、用手帕包裹的东西，缓缓打开。
里面是几粒未曾煮开的米粒，以及一小撮颜色异常暗沉的药材碎骨。
“嬷嬷认得这个吗？”
卢秋心将手帕递到她眼前，“好像是……附子？
分量不多，但长期服用，会让人心悸气短，慢慢衰弱而死。
用来对付一个‘病重’的人，倒是神不知鬼不觉。
王嬷嬷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，瞳孔放大，死死盯着那撮药材。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，老奴对宋家忠心耿耿…。”
“忠心到给三少爷下毒？”
卢秋心声音陡然转冷，如同冰凌坠地，“还是说，这忠心，是听别人的吩咐”。
“没有，老奴没有。”
王嬷嬷尖声否认，额角渗出冷汗。
她没想到，这个看似柔弱的冲喜夫人，眼神如此毒辣，手段如此刁钻！
那粥里的东西，极其隐秘，她是怎么发现的？
还留下了佐证。
“有没有，查一查就知道了。”
卢秋心将手帕重新包好，收拢袖中，“只是不知道，若是大奶奶，或者官府的人，看到这个……嬷嬷你这‘忠心’，还值几斤几两？”
王嬷嬷浑身开始发抖。
她知道，这事若闹大，自己绝对是被推出去顶罪的那个，背后之人，绝不会保命。
“少奶奶……老奴……老奴冤枉啊。”
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，之前的倨傲荡然无存。
卢秋心垂眸看着她，眼神里没有一丝温柔。
“嬷嬷，我是个讲道理的人。”
她语气放缓，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，“我也不想刚进门就闹得鸡犬不宁。
这样吧，我给你两个选择”。
王嬷嬷抬起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希望。
“一，我把这东西，连同我的猜测，原原本本，送到该送的地方去。”
卢秋心慢悠悠地说，“二，你告诉我，是谁，让你这么做的？”
王嬷嬷嘴唇哆嗦着，眼神挣扎。
不能说，说了也是死路一条。
“看来嬷嬷是选第一条路了。”
卢秋心故作势欲绝的样子。
“不，少奶奶。”
王嬷嬷猛地抓住她的裙摆，涕泪横流，“老奴说，老奴说……是……是二少爷房里的钱姨娘……她……她给了老奴一笔银子，让老奴……让老奴寻机……加重三少爷的病情…”二少爷？
钱姨？
卢秋心脑海中立刻浮现相关信息，宋家二少爷宋行止，嫡出，一向与“病弱”的三弟不和，觊觎家产，钱姨娘是他的宠妾，颇有些手段。
“理由。”
卢秋心言简意。
“钱姨娘说……说三少爷若是一首不好不坏地拖着，反而麻烦……不如……不如早点腾出位置…。”
果然是为了家产。
卢秋心心中冷笑，宋行修这“病”，还真是碍了不少人的事。
“证据。”
王嬷嬷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：“这……这是钱姨娘赏的……里面还有一张她亲笔写的方子…”卢秋心接过荷包，打开看了看，里面是几张银票，和一张折叠的纸，上面确实写着一些药材名和用量，笔迹娟娟。
“很好。”
卢秋心将荷包收起，“嬷嬷，今天的话，出你之口，入我之耳，到此为止。
王嬷嬷连连磕头：“老奴明白，老奴明白，多谢少奶奶开恩。
“起来吧。”
秋芳淡淡道，“以后，我这院子里的事，还要多劳嬷嬷费心了。”
王嬷嬷战战兢兢地爬起来，此刻再看卢秋心，眼神里只剩下了恐惧和顺从。
这位新奶奶，太可怕了，手段狠，心思深，拿捏住她的把柄，却不立刻发作，反而将她收为己有。
“是，是，是，老奴一定尽心尽力，伺候好少奶奶和三少爷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
卢秋心挥挥。
王嬷嬷如蒙大赦，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来。
房间里恢复了安静。
小翠站在一旁，看得目瞪口呆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帐幔后，传来一声低低的嗤声。
“手段不错，借力打力，一石二鸟。”
卢秋心走到床边，隔着帐幔，能感受到后面那双审视的眼神。
“彼此彼此。”
她回道，“若不是你‘病’得恰到好处，我也没有发挥的余地。”
她晃了晃手中的荷包：“二房的钱姨娘，你的好二哥，看来是等不及了。”
帐幔被掀开一角，宋行修苍白而俊美的脸上，露出一丝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笑。
“跳梁小丑而己。”
他语气淡漠，“正好，用他们来给你练练手。
卢秋心看着他：“你不怕我玩脱了。”
宋行修的目光落在她脸上，深邃难测：“你若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，也不配站在这里，跟我谈交易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不过，你确实让我……有点意外。”
卢秋心迎上他的目光，毫不退让。
“意外才刚刚开始”她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依旧荒凉，却仿佛潜藏着更多诡谲的院子。
除掉了王嬷嬷这个明面上的钉子，拿到了二房的把柄，这只是第一。
这宋府深潭里的水，还浑得很。
而她，要做的不是避开，而是把这潭水，彻底搅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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