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年代的东北小城,三月里,春寒料峭,我降生了。
母亲后来总说,我那天的到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急迫和蹊跷。
离预产期明明还有两周,夜里她就被我毫无征兆的一脚踢得破了羊水。
父亲慌忙蹬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,载着母亲在积雪初融、泥泞不堪的街道上拼命往医院赶。
母亲在后座上捂着阵阵发紧的肚子,疼得额头冒汗,混沌中却依稀看见路边昏暗的光线下,站着一个穿着崭新红袄的老太太,正冲她微笑点头。
那笑容,母亲事后回忆说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慈祥和平静,让她那颗揪紧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。
到了医院,一切快得出乎意料。
不到半小时,宫口就开全了,我急不可耐地要冲到这个世界上来。
接生的医生都惊讶于母亲开指的速度,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后面推着我向前冲。
“你这孩子,性子也太急了。”
医生一边托住我冒出来的头,一边说道。
可就在我大半个身子刚脱离母体时,意外发生了。
或许是因为我挣扎得太过猛烈,挣脱的速度太快,污浊的羊水猛地倒灌回来,瞬间堵住了我刚要呼吸的喉咙。
“孩子没哭!”
一个护士惊呼出声,产房里的气氛瞬间绷紧。
母亲虚弱地躺在产床上,胸腔里那颗心不断往下沉。
她屏息倾听,却半天没等到新生儿应有的那声啼哭。
她强撑着抬起汗湿的身体查看,只见医生护士己经忙成一团。
有人用力拍打我的后背,有人拿着吸痰器,还有人匆忙准备着肾上腺素。
一位年长的医生当机立断,抓住我两只细小的脚踝,将我头朝下倒提起来,用掌心猛烈而有节奏地拍打我的背心。
“哭啊!
孩子,快哭出来!”
医生的声音带着焦急的催促。
可我浑身憋得由红转青,再由青变紫,像条软绵绵的死鱼,就是不发出一点声音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产房里只剩下器械碰撞和急促的呼吸声。
母亲后来回忆,那抢救的二十分钟,仿佛一辈子那么漫长。
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,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,所有人都以为我救不回来了。
就在医生动作渐缓,几乎要放弃抢救的瞬间,母亲恍惚间又看见产房角落阴影里,站着那个穿红袄的老太太——正是来路上见过的那个。
老太太朝母亲微微点了点头,然后对着我倒挂的方向,隔着一段距离,轻轻地吹了口气。
“哇——”一声微弱得像小猫叫似的啼哭,终于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,接着是第二声、第三声……哭声越来越响亮,充满了生命力。
“活了!
孩子活了!”
护士们惊喜地叫道,产房里重新充满了生机。
母亲听到我的哭声,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算重重落回肚子里。
然而,这口气还没喘匀,她就听见主刀的医生看着襁褓中的我,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:“唉,这孩子,长大后可不能好看了。”
这话像根针,扎得母亲心里极不舒服,她立刻抬眼追问:“医生,你说啥?”
医生愣了一下,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,随即默默地转移了话题,只含糊道:“没什么,大姐,母子平安就好,万幸了。”
后来母亲多次回想那个瞬间,总觉得医生那话里有话,藏着什么玄机。
而我长大后自己去联想,或许那时的我,魂魄还在来时的路上挣扎徘徊,以至于让医生瞥见了什么常人看不见的、关乎命理的东西。
只可惜,我那同行的妹妹,她却没有能跟我一同前来——这桩前世牵绊的真相,是许多年后,跟着我的胡家大护法胡美玉亲口向我讲述的。
原来这位道行高深的大护法,就是我几世之前的妹妹。
胡美玉告诉我,那一世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妹,生活在清朝末年的长白山下。
她是姐姐,我是妹妹。
我们以采药为生,日子清贫却温暖。
有一年遭遇罕见暴雪,封了山,我病重在床,奄奄一息。
她为了救我,冒死进山寻找救命的老山参,结果不幸失足,坠崖身亡。
临终前,她对着苍茫雪山发下宏愿,要生生世世守护我这个妹妹,偿还未尽的姐妹情分。
到了这一世,她己修行八百年,得道成仙,成了胡家威名赫赫的护法。
而我,却因为心底对前世姐姐(即如今的她)的深深眷恋和愧疚,执意要带着“妹妹”(这一世本该是她的角色)一同转世,再续前缘。
可惜天命难违,双生之命必损其一,强求不得,这才导致了产房中那一幕阴阳永隔的悲剧。
“姐姐何必执着,”后来,胡美玉常在我身边轻声叹息,“我早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妹妹了。
如今,换我来护你周全。”
可我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觉得,我这一生带来的这双阴阳眼,或许就是上天给我的另一种补偿。
它让我能窥见另一个维度的存在,能看见那些游荡的灵体,最终,也能看见我这位早己脱胎换骨、以另一种形态守护在我身边的仙家妹妹。
这份跨越生死的缘分,早己在出生那一刻,就写在了我的命格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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