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陆渊确信,地狱是有固定气味的。
——是刺鼻的消毒水混着廉价草莓香精,再糅合进人类恐惧的、独属于牙科诊室的味道。
隔壁间高频率的钻头嗡鸣丝丝入耳,像无形的锉刀,精准地刮擦着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。
他挺首背脊坐在候诊区,指甲深掐入掌心。
二十九岁的陆渊,在谈判桌上无往不利,此刻却因一颗牙齿,溃败得像只待宰的羔羊。
“陆渊先生,请到三号诊室。”
电子女声冰冷。
他深吸一口气,如同赴死。
诊室明亮,无影灯尚未点亮。
一道穿着蓝色医生袍的纤细身影正背对着他洗手,发髻利落,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。
“陆先生?
请坐。”
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,温和沉静,意外地穿透了他厚重的恐惧。
他僵硬地躺上诊疗椅。
电机声微响,椅背缓缓放平,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,无处可逃。
女医生转过身,一边戴手套一边走近。
他看清了她的眼睛——温柔的杏眼,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审视或不耐,只有沉静的专注,像月光下无波的深潭。
“哪里不舒服?”
她问。
陆渊张了张嘴,喉间干涩,发不出声音。
他只能指向自己剧痛的左下颌。
“好,我先检查一下。
张嘴,啊——”她拿起了口镜和探针。
当冰冷的金属探入口腔,触碰到那颗罪魁祸首的臼齿时,他身体猛地一弹,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合上嘴。
“别紧张,放松,只是看看。”
她的动作应声而停,声音依旧平稳,手也稳得出奇。
“是这颗吗?
龋坏很深,可能伤到牙髓了。”
探针稍一用力。
“唔——!”
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瞬间窜上头顶,彻底击碎了他强撑的镇定。
恐惧如冰水浇下,他猛地挥开她的手,侧身干呕起来,冷汗浸透衬衫。
巨大的羞耻感将他淹没。
他憎恶如此失控的自己。
诊室死寂,只剩他粗重的喘息。
他等待着预料中的斥责或冷眼。
然而,没有。
他只听到器械被轻轻放下的声音。
接着,一杯温水递到了他手边。
“漱漱口吧。
没关系的,很多人都会害怕。”
她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嫌弃,只有一种透彻的理解,“是牙科恐惧症,对吗?”
陆渊接过纸杯,手指微颤。
他漱了口,艰难点头,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“我理解。”
她没有急着继续,而是拉过凳子,在一個不具压迫感的距离坐下。
“恐惧不是你的错。
我们可以慢慢来。
如果今天实在无法接受,我可以先开药帮你止痛,等你准备好了再来。”
陆渊愣住了。
他看过那么多牙医,这是第一个……给了他选择权的人。
尖锐的疼痛仍在持续。
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。
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他用尽全身力气重新躺了回去,嗓音沙哑:“……就今天。
麻烦您了,医生。”
他看见她眼角微弯,似乎笑了笑。
随后,她调整灯罩,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好。
那我们约定,有任何不适就举左手,我会立刻停下。
相信我,也相信你自己,我们可以的。”
“啪。”
无影灯骤然亮起。
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紧闭双眼,准备迎接那熟悉的、灭顶的恐惧。
但,没有。
预想中的心悸并未降临。
那原本象征审判的强光,透过眼皮,竟化作了一片……温暖的橘红。
而这片光晕的中心,是那个声音温柔、动作坚定,第一次让他觉得,躺在这里或许不会坠入地狱的——他悄悄睁眼一线,目光掠过她胸前的工作牌。
——牙体牙髓科,苏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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