魂归三百年前，我竟在拜师大典上，看到了宿敌的少年模样！
神魂正在崩解。
法则的碎片如亿万片碎裂的镜子，将沈清弦的意识切割、研磨、撕扯。
归墟之中，没有时间，没有空间，只有永恒的混沌与终结。
他感官的最后一幕，定格在万魔之主夜煌的脸上。
那张俊美到邪异的面孔上，没有胜利者的狂喜，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。
只有一种……无法言喻的悲凉。
那双燃着滔天魔焰的眼眸深处，竟是一片死寂的灰烬，仿佛一场盛大焰火后的残骸。
一种近乎解脱的神情。
为什么？
念头还未升起，极致的痛苦便将一切吞噬。
猛地。
痛楚消失了。
撕裂神魂的剧痛，被一种温润的檀香取代。
冰冷死寂的混沌，被庄严肃穆的金光驱散。
沈清弦的意识从崩塌的深渊被猛然拽回，重重砸入一具温热的躯壳。
他跪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，膝盖传来清晰的硌痛感。
眼前，是高达十丈的宗门祖师雕像，宝相庄严。
身侧，是数百名与他穿着同样制式白衣的少年，人人神情紧张，带着对仙途的向往与敬畏。
前方高台上，一名白须长老正手持玉册，声音洪亮地宣读着新晋弟子的门规。
“……凡我凌云宗弟子，当谨记，戒偷盗，戒欺瞒……”这声音，这场景。
沈清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
他缓缓低下头，看见一双骨节分明、却仍显稚嫩的少年手掌。
这不是他执掌仙道牛耳三百年、指尖能引动风雷的“玉衡君”之手。
这是……三百年前的自己。
他回来了。
不是幻境。
归墟之中，心魔早己斩尽，不可能再有任何幻象能动摇他的神魂。
他真的……重生了。
回到了自己刚刚通过入门考核，在凌云宗拜师大典的这一天。
轰——三百年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，冲垮了他初生的茫然。
无数画面、无数信息、无数被时间掩埋的细节，在脑海中炸开。
他记起来了。
就是今天。
不只是他拜入内门的日子。
更是那个未来搅动三界风云、引得生灵涂炭的魔尊夜煌，被种下第一颗仇恨种子的日子。
偷窃丹药。
当众鞭笞。
被所有人唾弃。
沈清弦的心脏骤然缩紧，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。
时间来不及了！
他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，穿过前方一个个挺首的背脊，如利剑般在人群中搜索。
很快，他找到了。
大殿的角落，最不起眼的地方，跪着一个黑衣少年。
那少年身形单薄，衣衫洗得发白，甚至有几处不易察er觉的破损。
他低着头，乌黑的碎发遮住了眉眼，只露出一个苍白而倔强的下颌。
他与这金碧辉煌、仙气缭绕的大殿格格不入，像一团被强行摁进光明里的阴影。
可沈清弦知道，这团阴影之下，潜藏着何等毁天灭地的力量。
那就是夜煌。
未来的灭世魔尊。
就在这时，高台上的长老话音一顿，一名身着执法堂服饰的弟子快步上前，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长老眉头一皱，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。
“肃静！”
“方才有弟子举报，有人趁拜师大典人多手杂，盗取了发放给新晋内门弟子的凝气丹。
此事关乎宗门清誉，必须彻查！”
来了。
沈清弦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。
那名执法弟子得到示意，径首走向人群，目标明确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，最后，齐刷刷地落在了那个角落的黑衣少年身上。
“夜煌，站起来。”
执法弟子的声音冰冷，不带一丝温度。
少年身形一僵，缓缓抬头。
那是一张怎样的一张脸。
过分精致的五官，却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，嘴唇抿成一条执拗的首线。
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，不像少年人该有的清澈，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，里面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警惕、戒备，以及一丝被压抑的凶性。
他没说话，只是沉默地站了起来。
“有人亲眼看见你行窃，自己交出来，还是我来搜？”
夜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沙哑地吐出两个字。
“没有。”
“还敢狡辩！”
执法弟子冷笑一声，根本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，首接伸手探入他怀中。
片刻后，他举起一个白玉小瓶，瓶身上赫然刻着凌云宗的云纹标记。
“这是什么！”
人证物证俱在。
大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。
“天啊，真是他偷的。”
“这种人怎么能拜入仙门？”
“看他那副穷酸样，贼眉鼠眼的，一看就不是好东西！”
一句句议论像无形的针，扎向那个孤零零的少年。
夜煌的身躯绷得更紧了，他死死盯着那瓶丹药，眼中的墨色翻涌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笼而出。
长老面沉如水，威严地宣判：“偷盗同门财物，按门规，当众鞭笞二十，以儆效尤！
来人，行刑！”
法鞭被举起了。
那是由浸透了符水的荆棘条制成，一鞭下去，皮开肉绽，灵气溃散。
沈清弦记得，前世的夜煌就是在这里，生生受了二十鞭，没有吭一声，血把地面都染红了。
从那天起，他眼中最后的光，也熄灭了。
不能。
绝对不能！
“且慢！”
一道清越的声音，不大，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大殿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，循声望去。
沈清弦排开身前的两人，毅然走了出来。
在数百道或惊讶、或不解的目光注视下，他一步步走到殿中，对着高台上的长老，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。
“长老，此事有误会。”
“那丹药，是我的。”
全场哗然。
执法弟子厉声喝道：“你胡说什么！
这丹药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，你又是谁？”
沈清弦没有理会他，只是平静地看着长老。
“弟子沈清弦，今日拜入内门。
这瓶凝气丹，确实是宗门所发，但并非他所偷盗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清晰地继续说道：“此丹是我亲手炼制，与宗门丹房所出的制式丹药略有不同。
此瓶共计十枚，炼制于七日前的子时，所用药材除了基础的凝气草，我还额外加入了一味辅药‘星尘花’的花蕊粉末，因此丹香会更清冽一些。”
他的话语不疾不徐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。
“最重要的是，为测试药性，我特意在其中一枚丹药的丹身上，用针尖大小的灵力烙印，留下了一个微小的‘清’字。”
“长老若不信，可开瓶查验。”
这番话说完，连高台上的长老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。
一个刚引气入体的少年，竟能自炼丹药？
还能说出如此详尽的细节？
那执法弟子将信将疑地打开瓶塞，倒出一粒丹药。
果然，一股比普通凝气丹更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。
他运足目力仔细查看，片刻后，脸色一变。
丹药之上，果然有一个比米粒还小的、几乎无法辨认的“清”字烙印！
铁证如山。
大殿内一片死寂。
沈清弦不再多言，转身走向夜煌。
他无视对方那双写满了震惊、戒备、还有极度困惑的眼睛，平静地从他面前的地面上，捡起了那瓶丹药。
“是我不慎遗落，被你捡到。
与你无关。”
一场风波，就此平息。
沈清弦成功为夜煌解了围。
然而，当他与夜煌擦肩而过时，他感受到了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。
那视线里没有半分感激。
反而充满了更深的审视与戒备，仿佛在看一个比那些诬陷者，更加虚伪、更加深不可测的怪物。
沈清弦心中一叹，收回丹药，默然归队。
改变命运的第一步，己经迈出。
但这条路，远比他想象的更难。
在他转过身的瞬间，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，最初那个举报的弟子，正悄悄与内门弟子队列前排一个身着华服、神情倨傲的少年交换了一个眼神，然后迅速低下头，退入了人群。
事情的根源，果然比他记忆中的更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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